李克在選景

　　即使拍紀錄片已逾10年，李克他們的作品還都是一種實驗性的，這一點沒有也不可能因為幾個獲獎證書而改變。

　　10年來，一直沒改變的是李克他們的“紀錄精神”。

　　這是一種靠真實紀錄的眼光和勇氣建立起來的力量，將帶動更多的人思考……

　　獲獎的紀錄片

　　在拍紀錄片《屠狗之城》時，李克好幾次被人跟蹤……

　　李克是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由他導(dǎo)演的這部時長27分鐘的紀錄片講述的是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他們這些拍攝者深入江蘇沛縣的一些私人屠狗場拍攝，并跟隨被囚禁的狗記錄它們死亡的種種細節(jié)。

　　片中有一個兩分鐘的鏡頭：一個私人屠狗作坊的買狗人將一只約10斤重的大黑狗塞進了一輛裝著一個小鐵籠子的三輪車，鐵籠子里還有三只小狗，然后，買狗人騎著車揚長而去，直至在鏡頭里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賣狗嘍……”隨著一個男人的吆喝聲，騎三輪車的買狗人的身影再度出現(xiàn)在鏡頭中，他走進一個地上滿是血跡、隨處躺著滿身是血的死狗的大院落。鏡頭推向了那只大黑狗，從鐵籠子里往外拉它的時候，那個買狗人頗費了些勁。大黑狗似乎已經(jīng)嗅出了危險，它的兩只前爪死死地扒在鐵籠子的邊緣……屠狗場的另一個拿著木棒的伙計走過來，對著大黑狗的面部，手起棒落，只兩三下，連嗚咽聲都聽不到了……

　　李克的岳父在江蘇，幾年間在江蘇的走動中，沛縣盛行的屠狗之事讓李克震驚，在和學生、妻子等一起陸續(xù)暗訪三年之后，他決定把它紀錄下來。“屠狗買賣是當?shù)氐闹еa(chǎn)業(yè)，你明著去拍是根本不可能的，后來，我們通過當?shù)氐慕烫贸雒娌耪业搅艘患彝馀臄z的私人屠狗場。”李克說，即使這樣，也多是在隱蔽狀態(tài)下偷拍的。“被跟蹤更不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了。”

　　片中伙計手起棒落的那個瞬間，鏡頭有稍許的晃動……后來，李克并沒有把這個“失誤”簡單地歸結(jié)為通常意義上的拍攝技術(shù)問題，李克最初的“以不含任何感傷情緒的鏡頭注目活生生的動物們被切割成肉塊、清洗、處理”的想法，終究還是在拍攝者的情感勝于理智中留下了“缺口”。李克也承認，在這次拍攝中，他個人內(nèi)心也多次處于糾結(jié)之中，曾幾度不想拍了。李克個人是喜歡狗的，就像他在片中寫的解說詞一樣，他說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李克講了一個發(fā)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故事，一位在監(jiān)獄工作的軍人養(yǎng)著一只狗，他是隨部隊從南方來的，沒有家室，多年來和那只狗相依為命，想不到的是，有一年這位軍人突染急病去世了，隨后被安葬在監(jiān)獄附近的一座荒山上，從那以后，那只狗每天不吃不喝就守在墳頭嚎叫，多少天后，當有人再一次去給它喂食時發(fā)現(xiàn)那只狗已死去多時了，在它的臉上還能看到流過淚的痕跡……

　　李克將《屠狗之城》的第三次拍攝時間選擇在了去年冬天。“鏡頭下寒冷空氣中，剛剛被屠宰掉的動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種氤氳霧氣，使片子完全在極其真實的場景中進行。”在李克的導(dǎo)演意圖中，這樣真實的場景，更能表達整個片子的主題——暴露人性最黑暗的秘密。

　　一個月前，《屠狗之城》獲得了2011年西安第二屆國際民間影像節(jié)(紀錄片)校園文化單元三等獎。

　　人性的記錄者

　　李克開始接觸紀錄片是從10年前學校設(shè)立廣播電視專業(yè)開始的。在最初的DV等多種形式的實驗性拍攝之后，李克找到了他真正感興趣的紀錄片。“我的紀錄片就是原生態(tài)地紀錄一個人群的生活狀態(tài)。”

　　像剛剛在西安獲得第二屆國際民間影像節(jié)(紀錄片)校園文化單元一等獎的《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一樣紀錄一個人群的生活狀態(tài)——其實就是李克紀錄片一直的主題。

　　“西北民族大學選送的《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是一部力作。該片長期跟拍、紀錄了在時代和自然環(huán)境都發(fā)生變遷的大背景下，恰力甫等3戶哈薩克人家祖孫三代仍在游牧的故事。攝像機在深山叢林和高原河流中穿行，編導(dǎo)在哈薩克人的物質(zhì)民俗與精神民俗之間游走，《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在展示人類原始生命力的搏動和原生態(tài)生存方式的豪放以及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同時，也揭示人與自然的依存關(guān)系。”這是西安影像節(jié)組委會給予李克的《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的獲獎評語。

　　在新疆阿爾泰山山區(qū)，沿著流向北冰洋的額爾齊斯河，65歲的哈薩克牧民恰力甫一家老少12口人又開始了一年一度的轉(zhuǎn)場生活……從海拔近4000米的天山一號冰川歷經(jīng)艱險轉(zhuǎn)場到了風光秀美的賽里木湖，恰力甫的準孫女婿和其他幾家剛剛轉(zhuǎn)場來的哈薩克青年人一起開始了搬石頭、賽刀令的比賽;恰力甫6歲的小孫子玩耍時喝了太多的馬奶而被喝醉了;靜謐的夜空中，恰力甫和老伴坐在氈房門口，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星星……“試圖通過對典型家庭的跟蹤，解析哈薩克人當下的生存狀態(tài)與精神境界，形象地表現(xiàn)一個游牧民族的內(nèi)心世界。”李克這樣解釋《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的拍攝主旨。

　　《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的攝影葉爾多斯是李克的學生，他就是哈薩克族。關(guān)注恰力甫這樣一個牧民家庭，除了有葉爾多斯的原因，更是因為長期以來，李克他們致力于少數(shù)民族題材紀錄片的制作和弘揚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原因。“處在轉(zhuǎn)型期的西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新生的媒介文化正在搶占傳統(tǒng)文化所居的主要地位，民族文化有可能喪失個性與特點，逐漸形成 ‘文化消解’的現(xiàn)狀。在這部影片中，恰力甫老人的準孫女婿表演的阿肯彈唱就是哈薩克族獨有的一種傳統(tǒng)文化，只是現(xiàn)在這一傳統(tǒng)文化也將消于無形。”

　　按照計劃，祖籍青海的李克下一步將把鏡頭對準自己的故鄉(xiāng)，“片子將是以尋根為主題的，青海樂都是個海拔4000米、樹木都難以生長的地方，但是即使這樣的情況，聽說不少曾經(jīng)的移民又偷偷地跑了回來，原因是因為沒辦法離開曾經(jīng)那片土地的脈氣。”李克說，他試圖以這樣一個展現(xiàn)回歸的主題來挖掘人性的東西和民族文化的根子。

　　在拍攝《額爾齊斯河畔的牧人》的過程中，李克獲得了不少來自哈薩克族的民間常識。他知道了馬奶其實是一種營養(yǎng)價值非常高的東西，可以軟化血管;他還從恰力甫老人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說法：一個抑郁癥患者如果能跟著哈薩克族牧人經(jīng)歷一次轉(zhuǎn)場，那么保證他們的抑郁癥能不治而愈。李克不覺得這種說法只是一種笑談，他有自己信服的理由。“恰力甫們在馬背上和帳篷里度過了一生，但是身體與心靈的自由卻是他們珍貴的財富。這應(yīng)該是所有人的財富。”

　　尋找“突破口”

　　2010年，在北京一個專業(yè)紀錄片圈子里舉行的一場展播活動中，李克的一部反映鄉(xiāng)村人群生活狀況的紀錄片——《他們》受到了比較猛烈的批評乃至抨擊。

　　除過一部分抨擊該片在濫用分集、用電視的鏡頭拍攝紀錄片等拍攝技術(shù)上的硬傷之外，還有對該片主題的微詞。對后一種聲音，李克覺得無關(guān)痛癢。他說現(xiàn)在在拍紀錄片的群體中，一種以小自我題材為主的紀錄片頗為流行，但這種以拍攝者為拍攝中心和主題的紀錄片不是他所感冒的東西，“我拍紀錄片就一個目的：關(guān)注現(xiàn)實、人和現(xiàn)實的人性。”

　　繼《他們》之后，李克又拍了《老有所依》——一部通過一個名叫張基保的94歲江蘇老人的日常生活反映了當?shù)剜l(xiāng)村老人的思想狀態(tài)和生活狀況，講述一個老人面對人生和死亡的紀錄片。“這位耄耋老人一生曾自殺過5次，一輩子生養(yǎng)的10個兒女，已經(jīng)有6個兒女先他而離世，現(xiàn)在，這個命運坎坷的老人成了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李克說，這個片子試圖從張基保老人不恐懼死亡、快樂生活的真實反映，讓一些城市老人從中得到一些啟迪。

　　如果從2002年啟動“中國西部紀錄片工作室”算起，到今天李克他們拍的紀錄片長的短的也有10來部了，不過除過他們自己之外，沒有幾個人聽說過這些紀錄片。

　　原因很簡單，在這里，紀錄片是沒有“出口”的。

　　“中國獨立紀錄片誕生于上世紀90年代初期，一些獨立紀錄片的代表者堅持用攝影機忠實、細致地紀錄與呈現(xiàn)當下中國社會蕓蕓眾生的生存景象，并持續(xù)進行著邊緣的、多面向的、頗有深度的批判與思考。客觀地說，對于紀錄片，我和我的學生們都還只是發(fā)燒友，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東西，我們所做的都只是一種實驗性的。”李克說，多年來，他們的這些實驗性的作品能“見光”的途徑除了不多的紀錄片評獎賽事之外，別無“出口”。近一兩年來，李克急于在蘭州找一個廢舊工廠，他想搞一個紀錄片訓練營，訓練營的形式有些像北京的798。前一段時間，李克他們看了一個地方，但是因為租金過于昂貴無疾而終了。“一直以來我們這里拍紀錄片的很少，是一種散兵游勇狀態(tài)，除幾所高校之外，我個人知道的阿干鎮(zhèn)和黃羊鎮(zhèn)各有一個，如果這個事能搞成，將會對紀錄片發(fā)展起些作用。”

　　現(xiàn)在，李克做著兩個夢，一個是在他未來的紀錄片訓練營里，暢快地播放那些有擔當?shù)?、能給人們帶來一種力量的紀錄片;另一個夢就是希望自己拍的這些獲獎的紀錄片能被算做工作量，以便在即將進行的教授資格評審中為自己“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