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上任不久的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來到開羅,發(fā)表對阿拉伯世界的外交政策演說,表示希望尋求美國同穆斯林世界建立一個新的開始,并呼吁結束周而復始的“懷疑和爭議”。
但直到如今,奧巴馬政府似乎并未拿出一套清晰的中東戰(zhàn)略,“懷疑和爭議”也未停止。美國一方面希望推銷“中東式民主”,以維護自身在全球的“民主、自由”形象,另一方面要極力維護其在中東國家的現(xiàn)實利益和影響力。
現(xiàn)實與理想總存在差距。2011年中東國家爆發(fā)的反政府抗議浪潮,把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中東問題上的兩面性暴露無遺,讓美國和西方尷尬不已。
立場搖擺猶如鬧劇
最近幾周來,以突尼斯動亂為起點的民眾游行蔓延到埃及、也門、約旦、巴林、利比亞,一系列突變讓白宮措手不及,只能臨時上馬處理危機,高官言論在當政者和抗議者之間搖擺,對各國形勢表態(tài)各異,前后對比甚至顯出一種戲劇效果,這在美國親密的中東盟友埃及表現(xiàn)最為明顯。
起初,奧巴馬因中央情報局對埃及動蕩預估不足,對一向“無所不知”的情報系統(tǒng)提出批評,而這只是不滿的開始。在隨后的18天里,奧巴馬政府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表態(tài)總是趕不上埃及局勢的變化速度。
1月25日埃及開始陷入動蕩,美國表態(tài)曖昧,未與穆巴拉克劃清界線。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表示“相信埃及政府是穩(wěn)定的,并正尋求回應埃及人民的合法需求與利益”。
但隨著示威游行不斷升級,美國發(fā)現(xiàn)埃及局勢并非如此前估計得那樣容易控制。28日的“憤怒周五”迫使穆巴拉克解散內閣,奧巴馬要求埃及總統(tǒng)確實履行在電視講話中的承諾,采取具體的步驟和行動來實踐他的諾言,此番表態(tài)明顯加大了對埃及政府的壓力。隨后,奧巴馬發(fā)表講話稱,埃及需要有切實與和平有序的過渡,且必須“從現(xiàn)在開始”,此言被視作對穆巴拉克做出的最強硬表態(tài)。
但在2月5日,奧巴馬派往埃及斡旋的特使威斯納公然稱穆巴拉克是美國的“老朋友”,在目前的轉變期間,“穆巴拉克總統(tǒng)能繼續(xù)領導相當重要”,這無異于表示美國對穆巴拉克的態(tài)度又有所軟化。但希拉里當天緊急出面澄清:“威斯納發(fā)表的是個人意見,并非代表美國政府。”
直到穆巴拉克2月11日辭職,美國迅速調整口徑,奧巴馬當天發(fā)表講話,以熱情洋溢的措辭稱:“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鮮有時刻能有幸見證歷史的發(fā)生……埃及人以非暴力扭轉乾坤,把歷史導向正義的行動鼓舞了我們!”
但美國政府的歡呼似乎為時尚早,隨后幾天,其昔日盟友———也門、約旦、巴林等國政府,也紛紛面對示威浪潮焦頭爛額,當局與抗議者陷入僵持階段。原本持“民主”、“人權”論調的美國政府又表現(xiàn)出迥然不同的態(tài)度。國務卿希拉里近日接受媒體專訪時表示,不論是埃及或巴林,美國當然希望都能達到一致的人權標準,然而依個案不同,落實程度也會不同。當被問到美國是否會比照對待埃及的方式,譴責巴林政府迫害人權、并要求政府立刻重組時,希拉里表示無法預期最后的結果,“畢竟美國不可能指導其他國家該怎么做”。
??頻繁斡旋確保利益
美國立場不斷搖擺,原因就在于其并未在幾個相互沖突的目標之間找到平衡:既需要因能源和反恐與一些國家保持戰(zhàn)略盟友關系,又不愿站到抗議民眾對立面;既要推銷“中東民主改造計劃”,又擔心政府更迭出現(xiàn)軍人專制或極端伊斯蘭教派掌權。
當所謂“人權”、“自由”、“民主”等價值觀遭遇國家利益需要而不可調和時,后一股力量必將在角逐中占據上風。正如英國城市大學中東政策問題教授羅斯瑪麗·霍利斯所說,美國沒能把平衡拿捏好,現(xiàn)在便被夾在了雙方中間。“他們冠冕堂皇地堅稱自己支持民主和開放,實際上卻很樂于允許那些政權把改革放到一邊。”
作為“基地”組織一個大本營的也門,已逐漸成為美國海外反恐的“前線國家”,如果也門政府垮臺,美國國土安全防線將面臨嚴峻威脅。海灣小國巴林雖然人口不到100萬,但卻是美國第五艦隊總部所在地,也是就近監(jiān)視和遏制其中東大敵伊朗的“橋頭堡”。此外,美國在沙特設有海軍和空軍基地,在阿曼建有可供美軍??展灿玫臋C場。這些國家的政權,美國一個都丟不起。
日前,美國政府已經展開一系列外交工作,希望打消盟國的疑慮,把中東局勢保持在可控范圍內。13日開始,美國政府官員實施繁忙的外交工作計劃。奧巴馬致電多國領袖,重申支持埃及政權過渡,又計劃提供財政支持。美國官員說,他們已經主動向埃及各省領導人表示要提供援助,并且正在等待回應。
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主席邁克·馬倫和美國負責政治事務的副國務卿伯恩斯出訪約旦和以色列,向這兩個美國在中東地區(qū)的盟友表示支持。而奧巴馬首席反恐顧問約翰·布倫南也積極與也門總統(tǒng)薩利赫進行電話交流,敦促也門總統(tǒng)避免采用暴力應對游行。美國副總統(tǒng)拜登還與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伊拉克領導人通了電話,討論中東局勢。
經歷埃及亂局后,美國在執(zhí)行中東政策時,已經謹慎調整與執(zhí)政者和民眾打交道的思維,在“高唱民主”的同時,避免疏遠盟友而損失自身利益。
雙重標準對待動蕩國家
近日《紐約時報》發(fā)表了一篇題為“美國在對待伊朗和巴林的騷亂時遵循兩種路線”的文章,該文稱,伊朗和巴林為避免出現(xiàn)讓埃及政府倒臺的那種情況,都采取了鎮(zhèn)壓抗議者等做法,對于這兩國政府,奧巴馬政府的反應截然不同。為何美國在兩個類似的情況下做出的反應不同?
對此,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中東項目主任瑪麗娜·奧塔維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這樣解讀美國政府的決策邏輯:“伊朗是一個敵視美國的國家,因此華盛頓希望看到伊朗的抗議能夠帶來政權改變。而美國在巴林有第五艦隊的海軍基地,因此它不希望看到巴林發(fā)生可能會讓美國失去海軍基地的政權更迭。美國希望巴林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革,而且改革的方式不會威脅美國的利益。”
對于美國在中東動蕩問題上的不同對策,美國智庫卡托研究所防務和外交政策副主席泰德·卡彭特也向本報記者表示,這反映了不同的美國利益。“巴林是美國的長期盟友,巴林對于美國的軍事基地非常重要。而利比亞一直和美國關系不佳,并且曾公開和美國敵對。因此,美國對于兩個國家政權被推翻的可能有著不同的反應”。
卡彭特說:“美國希望看到伊朗政府被推翻,正是因為美國認為,任何接替它的政府在和美國關系上都會更好。很難想象還有比現(xiàn)在在德黑蘭掌權的神權政府更加糟糕的政府。另一方面,巴林的政權,和埃及一樣,若被推翻對美國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這是美國的擔憂。我認為,這也是為什么奧巴馬政府在埃及出現(xiàn)動蕩時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穆巴拉克顯然已經無力為繼。”
卡彭特表示,美國在中東地區(qū)采取的政策是將自己和腐敗、專制的政權聯(lián)系在一起。他認為:“這已經極大傷害了美國在中東地區(qū)的信譽。這是一種非常短視的政策,而且這種政策正在崩潰。美國在整個地區(qū)的名聲非常壞??纯粗袞|地區(qū)的民意調查就可以知道:不喜歡美國的比例大約在70%到85%之間。”
卡彭特表示:“美國自二戰(zhàn)以來的政策一直是:如果在一個民主、但敵視美國的政府和一個專制、但親美的政府間進行選擇,美國將選擇后者。
民主是美國希望達到的一個目標,但卻是一個次要的目標。如果美國領導人認為,美國的安全和外交政策利益受到威脅,那么民主是可以犧牲的。”
卡扎菲在英國數度“變臉”
19世紀英國政治家迪斯雷利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此后這句話一直被英國政府奉為處理國與國關系的準則,并被廣泛引用。而英國在這次中東動蕩事件中的所作所為正是迪斯雷利這句名言的印證。
以對待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為例,卡扎菲的形象在英國經歷了一個“從人到鬼,從鬼到人,又從人變?yōu)楣?rdquo;的過程。英國與利比亞交惡源于1988年英截獲一艘據稱為愛爾蘭共和軍運送軍火的貨輪,同年底,一架泛美航空公司客機在蘇格蘭洛克比小鎮(zhèn)上空爆炸墜毀,機上259人全部罹難。英國指責卡扎菲是這起恐怖事件的幕后主使。從那時起卡扎菲便從一個北非國家統(tǒng)治者變成英國人眼中的“獨裁者、魔鬼和暴君”。
而布萊爾出任英國首相后,積極推動兩國關系緩和,并數度出訪的黎波里。布萊爾表示,卡扎菲并非人們想象中的“可怕獨裁者,其實很容易相處”。在英國的斡旋下,利比亞表示愿放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研制,對洛克比空難承擔責任,向英國賠付27億美元的巨額賠款。布萊爾則投桃報李,批準向利出售導彈和防空武器系統(tǒng)。隨后英國政要紛紛出訪的黎波里,英國石油公司也重返利比亞。布萊爾在卸任后還出任卡扎菲的私人顧問,繼續(xù)與卡扎菲密切交往。這時的卡扎菲在英國人眼中已經褪去魔鬼的形象,重新變身為人。
而如今,利比亞發(fā)生動蕩,英國媒體連篇累牘地抨擊卡扎菲“充分暴露暴君本質”。這時卡扎菲再次變?yōu)槟Ч怼?/p>
對于英國為何在卡扎菲問題上立場反復,倫敦政經學院教授格吉斯一針見血地指出,當商業(yè)利益成為主導時,人權和法治便變得無足輕重了。吸引英國的無非是利比亞的石油和天然氣,其次是價值為600億到800億美元的主權財富基金的經營權。據最近解密的一份英國政府文件稱,利比亞是為數極少的幾個在中期前景中具有大量增加能源供應能力的國家之一。
長期以來,美英等國出于對伊斯蘭極端主義與西方文明沖突的擔憂,樂于扶植相對溫和、但權力高度集中的阿拉伯政權。當風暴襲來,突尼斯、埃及原政權瓦解,似乎已經“臣服”的卡扎菲也在風雨飄搖之中時,美英等國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則可以火中取栗,憂則極端勢力可能乘勢而起,西方普世價值觀在此出現(xiàn)變異。這些都是“永恒利益”使然。
中東民眾反美情緒增長
許多專家認為,中東發(fā)生的系列動蕩事件表明,美國和西方主導的中東地區(qū)局勢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美國和西方在中東兩面下注的手法經這次事件充分暴露后,它們在中東地區(qū)的影響力將會下降。
一方面,中東亂局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美國為代表的世界秩序的威信。以色列多學科研究中心研究員約翰森·斯皮爾認為,埃及亂局出現(xiàn)后,美國模棱兩可的表態(tài)對3 0多年的盟友來說是“落井下石”。穆巴拉克下臺后,埃及國內親美和反美勢力都會重新審視美國政府的可信度。美國對于埃及問題的處理方式會使其他阿拉伯盟友擔心,一旦自己陷入困境,也會遭到美國拋棄。由此,美國在整個中東地區(qū)的信譽會受損。甚至在以色列都有媒體發(fā)出了“以色列是否在埃及之后成為美國下一個拋棄的盟友”的評論。
另一方面,親美政權將對美國的援助相對慎重。民眾示威推翻執(zhí)政家族,尤其是中東強人穆巴拉克經營30年的政權被短短18天的抗議游行推翻之后,更鼓勵了各國民眾輪番采用這種政治參與方式,而中東民眾普遍存在反美情緒,面對民意對抗的政權認識到,依靠接受美國援助,不僅無法真正滿足民眾發(fā)展要求,反而容易淪為眾矢之的,政權根基很難牢固。
親政府的敘利亞日報《祖國報》說,突尼斯等國事件是“一個教訓,任何阿拉伯政權———特別是那些和突尼斯一樣指望‘朋友’來保護自己的阿拉伯政權———都不應當忽視”,“等待西方買主的阿拉伯領導人應當根據阿拉伯人民、而不是那些遙遠國家的利益來作出阿拉伯人的決定”。
一些專家認為,未來在劇烈動蕩后催生的政治民主化背景下,一些阿拉伯國家對美政策孕育變化,加上伊斯蘭勢力的作用,中東地區(qū)反美主義進一步抬升的可能性將會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