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宣化崗,等于沒到張家川。
不叫宣化崗游記,是因為我不是觀光客,我是流淌在回民族體內(nèi)的一滴血,一滴奔騰的血,思索的血。
有四位回民族區(qū)域性的精神領(lǐng)袖長眠于此。
飛檐翹壁的古典建筑掩映在蒼松翠柏之中,安詳,靜旎。——這個名族的浩劫與災(zāi)難何止一次!所有建筑均為1985年重建。沒有強權(quán),回民族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緬懷先賢,敬仰逝者!
1876年,張家川,查灣,黃昏,幾個從西南邊陲遠道而來的青年,在鮮血之上,在夜幕之中,在屠刀之外。
張家川,偏于一隅。查灣,張家川7公里以外,如同一只巨大而警惕的眼睛。信仰的花朵在這只警惕而巨大的眼睛里悄然開放,燦爛而綿長。 滅信仰,吾寧死。這就是真正的回民族。
宣化崗不單單是宗教圣地.他是不同時期張家川文化經(jīng)濟的標(biāo)尺,是回民族信仰自由的晴雨表.靜謐肅穆的山崗,雄偉壯觀的觀光樓。歲月不能洗刷曾經(jīng)的撕裂,重建是愈合的傷口。
這個嫁接在中華大地又植根于這片熱土的民族,此乾隆以來就遭遇了漫長的黑夜。
1781年華林山的大火,1870年,金積堡的屠城。滿清王朝,這個關(guān)外游牧部落,此從入主中原撿起漢文化牙慧的那一刻起,就以優(yōu)等民族自居。對回民族,殺戮,流放,驅(qū)逐,宮刑。
馬化龍,哲合忍耶第五代教主,殉道著的領(lǐng)袖。金積堡之役,以一家300口項上人頭的悲壯,換取數(shù)萬教眾免遭涂炭的大義而從容撲死。
凌遲。袁崇煥凌遲是朱由檢自毀長城,奄奄一息的清廷,在自掘墳?zāi)箷r也毫不手軟,馬化龍,凌遲,他被割了一萬余刀,歷時達七七四十九天,頭顱在全國示眾達十年之久!成年男子全部殺害,婦女發(fā)配為奴,未成年馬進成,馬進西被處以宮刑。清廷挖掘的不僅僅是墳?zāi)?,播種的也不僅僅是仇恨。這是統(tǒng)治者末日來臨的驚恐,扭曲,變態(tài)。馬進成,12歲宮刑,被發(fā)配河南文姓人家為奴,以25歲的燦爛年華而隕落!這不是馬進成個人的屈辱,是回民族的痛,永遠的痛!
6歲,12歲,25歲,這組撕扯這每個回民族靈魂的數(shù)字,就是馬進成。6歲囚禁于西安,12歲宮刑,25歲悄然離世。沒人知道他生前想什么,也沒人知道他離世時想要告訴世人的是什么!他的生,承載了一個民族的苦難,他的離世,帶不走一個民族的苦難。
滿臉麻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奕詝,之所以能成為愛新覺羅家族風(fēng)雨飄搖時期的舵手,是因為所謂帝師杜授田私藏禍心,奕詝在覬覦皇位時裝瘋賣傻,所謂的‘藏拙示仁’,‘藏拙示孝’是也。假惺惺的仁,矯情的孝,蒙蔽得了旻寧的昏眼,但治理不了國家,造福不了子民。這個歷代帝王中唯一的瘸子兼麻子,面對外侮倉皇失措,對自己的子民卻心狠手辣,對敢于挑戰(zhàn)自己權(quán)威者斬盡殺絕而后快。英法聯(lián)軍入侵北京,沒有履行天子守國門的職責(zé),而是帶著女人倉皇逃往熱河。每天以‘醇酒婦人自戕’死于煙波致爽殿。從此,一個寡婦,一個26歲的年輕的寡婦手握愛新覺羅家族軟弱無力的巨筆,書寫了近代屈辱的中國歷史,也把一個寡婦的寂寞,委屈,幽怨發(fā)泄在殺戮里,太平天國,捻軍,回民族起義莫不如是。這個寡婦手里的屠刀,左季高是也。
左宗棠,湖南高考的落榜生,學(xué)而優(yōu)則不能仕。這個‘身無半文,心憂天下’的漢族文人伺機而進。適逢晚清風(fēng)雨飄搖,狼煙四起,左宗棠既是滅火器又是刀斧手?;孛褡宓孽r血染紅了這個一品大員的頂戴花翎。霍霍屠刀的血腥味里彌漫者滿清王朝的尸臭味兒。左宗棠以回民族的鮮血告別了‘身無半文’的過去,成就了‘心憂天下’的夢魘。但終歸不能力挽狂瀾于即倒。
把一個民族要從精神乃至肉體上滅絕,那是自己的噩夢。屠刀揮無力,信仰吹又生。
馬化龍,一個偉大的殉道者。他攻城卻不掠地,殺貪官,也斬酷吏。他發(fā)難于滿清,沒有提出明確的政治主張,也沒有像較早前洪秀全那樣建立足以和清廷分庭抗禮的政權(quán),不是他的短視和無能,恰恰相反,是他對本民族清醒的認知和對當(dāng)前政治形勢的正確判斷。哲何忍也——次從馬明心傳入中國,就被無知的滿清污蔑為邪教。邪教者,反人類,反社會也。哲何忍也,貧民的宗教,是生活在西海固這片不毛之地的勞苦大眾的心靈雞湯·,寧靜,祥和。馬化龍的理想:教眾在自己的羽翼下,公平,尊嚴(yán),信仰。當(dāng)這一切遭到無情的蹂躪時,他摔教眾發(fā)難,也不止一次向滿清拋出橄欖枝,最后希望以巢傾換得完卵,其結(jié)果是,巢也傾,卵也碎 ——左宗棠在攻打金積堡時,最后派出死在這次戰(zhàn)役中的劉松山只侄劉錦堂,劉錦堂,嗜血般的屠城,不是國恨,是家仇。
我說回民族是‘嫁接’在中華大地上的民族,是因為回民族是中國特色的穆斯林。在漫長的歷史中被被邊緣化了。沒有的自己的語言,文化,服飾。更談不上在上層建筑中的話語權(quán)。個別學(xué)者把鄭和作為回族的的驕傲,我不能茍同,鄭和的信仰是模糊的,搖擺不定的的,他正真的信仰是皇權(quán)。明代思想家李贄,回族,一個無神論者,他的信仰是渾濁的。誰替回民族發(fā)聲——近有張承志,遠有馬先正。
馬先正,一個偉大的回族學(xué)者。甘谷西關(guān)人,精通數(shù)國語言,在那個萬馬齊喑的時代,以阿拉伯文和波斯文記述先賢的事跡?!稛崾补枴?,意為露珠。書的開篇寫到: “當(dāng)古老的大海向我們潮動迸濺時,我采集了愛慕的露珠”。他的書被人奉為經(jīng)典,他的墓地人們?nèi)缤ァ?nbsp;
張承志,北大歷史系高材生,社科院碩士研究生。從嘈雜的作家圈里逃離出來的作家。以學(xué)人筆法,草根視覺,民族情懷描述了西海固這片土地的頑強。他的震撼自上而下,先學(xué)界,再平民。他試圖以平民化的方式描述,但以張氏特有的冷峻風(fēng)格,陡峭凌厲的語言,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讀懂他。比如他定義哲何忍也:“就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剛強的回民,手拉手站成一圈,死死的護住圍在中心的一座墳”。悲愴,詩意,凝重。西海固的底層民眾幾乎人手一冊,不是讀《心靈史》,而是閱讀張承志的民族情懷?;孛褡鍚墼鞣置?middot;。他們對晚清的仇恨不亞于中國人對于近代的日本的仇恨。而對本民族奉獻的人回報的不僅僅是涌泉。
我在開篇里寫道“我是流淌在回民族體內(nèi)的一滴血,一滴奔騰的血,思索的血”?!∵@是讓我汗顏的話。思索是真,奔騰是假。穿越這段坑坑洼洼的歷史,痛苦,糾結(jié),迷茫,我止步不前。草原的風(fēng),柔情似水邀我重登宣化崗。我沒有被氣勢宏偉的觀光樓所震撼,也沒有驚嘆于亭臺樓閣的天工巧奪,我不會也不愿描摹氣勢磅礴的景致。宣化崗,是切入點,是載體,是我走進這段歷史的橋。我的思緒糾結(jié),混亂,痛苦。我,微小的生命個體,飄蕩在塵世里的一粒微塵,以我的高度不能丈量這個偉大的民族。我釋然!
馬進成,“短暫的玄月”,沒有主持過一天教務(wù)的宗教領(lǐng)袖,用情多,用墨少,愧疚!馬元章,馬元超,宣化崗的締造者,哲何忍也的終極復(fù)興者,他們所處的時代,已是回民族信仰自由的晨曦微露,他們的偉績已彪炳宣化崗,我沒有畫蛇添腿。
草原的風(fēng),淑葉兒,柔情似水,給了我掌聲,鮮花,我無以回報。兩個兒子一度鼓惑我把這些文字放在博客里,我沒有照做,但我也看成是一種力量。也有好友說我,讀點歷史,發(fā)點牢騷,沽點名釣點譽,在這里我也給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