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少女

在阿拉伯世界，面紗是女性的一種代表性服飾。一方黑巾兜頭蓋臉，事情本來很簡單?？墒?，簡單的背后卻深藏著復雜的政治、宗教、社會與文化問題。

婦女佩戴面紗的習俗，據(jù)說最早流行于現(xiàn)今的伊朗、敘利亞和土耳其的東南部。與這些地區(qū)相距不遠的阿拉伯半島，氣候炎熱，風沙很大。戴上面紗便于防沙塵、抗酷暑，半島上的人很快就接受了這一習俗。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在半島創(chuàng)立后，這一生活習俗開始演變成一種宗教法規(guī)。伊斯蘭教圣典《古蘭經(jīng)》規(guī)定，女性“應當用外衣蒙著自己的身體”，“用面紗遮住胸膛”，“安居于你們的家中，不要炫露你們的美麗”。除了父親、丈夫、兄弟、子侄、“無性欲的男仆，或是情竇未開的小童”之外，穆斯林女性不能把自己的軀體和面容暴露在任何男子面前。隨著伊斯蘭教的傳播，這個規(guī)定流傳越來越廣。穿長袍、戴面紗逐漸成為穆斯林女性的典型裝束。

本來，服飾的基本功能是實用，即遮身護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服飾的其他功能，特別是展示身段的審美功能日益凸現(xiàn)?？墒?，根據(jù)伊斯蘭教法規(guī)，女性全身皆為“羞體”，其身段美是不能向外界展示的。女孩子年齡稍長，就要深居閨房，出門必須把整個身體遮蔽起來，只有兩眼和雙手可以外露。包裹身體的長袍要寬大，不能系腰帶；罩在頭上的面紗要垂長，一直耷拉到胸前。無論長袍還是面紗，最好都是黑色，顯示莊重，而不是俏麗。這樣，遇到親族之外的男子，就不至于招致他們產(chǎn)生非份之念，確保自己安全無虞。沙特阿拉伯大穆夫提謝克?阿卜杜拉齊茲?謝克前不久告誡穆斯林婦女說：“伊斯蘭教已經(jīng)給予婦女作為母親、妻子、姐妹和女兒的崇高使命。她們可以從面紗后面完成自己在社會中的進步作用?！?

實際上，長袍和面紗不過是穆斯林女性的“社會服飾”。也就是說，她們只有在走出家門時才這樣穿著。平時，在家中，只要沒有親屬以外的男子在場，她們的穿著還是比較隨便的，不但可以不戴面紗，也可以不穿長袍。即使穿長袍，色彩也會十分鮮艷。根據(jù)伊斯蘭教規(guī)，家庭是女性的天地。在這里，她們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體態(tài)美和容貌美。

目前，長袍和面紗在阿拉伯世界流行的程度并不一樣。海灣國家大多實行君主制或君主立憲制，保守勢力比較強大，對女性的限制較多。在沙特阿拉伯，所有婦女出門都要穿黑袍、戴面紗，不準與陌生男子交往，沒有男性親屬陪同不準外出。在科威特，婦女可以隨便外出，在市場上擺攤售貨。但是，她們必須穿黑袍佩黑紗，渾身上下只準露出一雙閃亮的眼睛。她們真容盡掩，顧客只能憑話音來判斷其長幼。約旦、摩洛哥等國也實行君主立憲制，但社會比較開放，對女性限制相對較少。就是如此，女性戴面紗的比例估計也不會少于百分之六十。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的王后原是一位電腦工程師，則從來不戴面紗。在實行共和制的國家，比較封閉的也門、蘇丹等國的婦女大多也佩戴面紗；而比較開放的埃及、黎巴嫩等國，早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就倡導婦女摘除面紗，走上社會，被稱為“阿拉伯婦女解放的先鋒”?，F(xiàn)在，這些“先鋒國家”的女性服飾可謂千姿百態(tài)，既有傳統(tǒng)的黑色長袍和面紗，也有風靡世界的各色時裝，或者介于兩者之間的襯衫和長裙。這是從傳統(tǒng)的穆斯林女性服飾向現(xiàn)代世俗性裝束演變的標志。

當然，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演變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把掩蓋整個頭部的黑色面紗改換成蒙頭不遮面的各色頭巾，則被視為在變革的道路上邁出的重要一步。這種變化始于何時，好像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人們只是看到，頭巾把一頭秀發(fā)包藏起來，卻使整個面孔暴露在外。更有大膽的女性，不斷將頭巾的前沿后移，滿頭秀發(fā)竟有大半裸露在外。另外，頭巾也不再像面紗那樣是單一的黑色，而是白、綠、藍、紫等多種色彩紛呈，單條、花格、挑花等多種式樣競秀。這使女性追求美的天性進一步顯現(xiàn)。一位朋友告訴我，在當代阿拉伯文學作品中，諸如埃及作家哈密德?加烏達?薩哈爾的中篇小說《綠面紗》、阿爾及利亞作家卡杜爾?穆罕薩吉的劇本《揭去面紗的女人》、摩洛哥作家巴利?哈舍米的劇作《扯下面紗的女人》，對穆斯林女性裝束上的這些細小的變化，均有細致入微的生動描述，并視為穆斯林婦女解放的象征之一。只可惜我沒有讀過這些作品，難述其詳。

面紗和頭巾確實在變化。但最終會不會棄之不用，這在阿拉伯世界仍是一個敏感的話題。那里的許多人認為，真主把美麗賦予所有婦女，女性美主要體現(xiàn)在智慧、忠誠與人格上，而不是外貌上。她們用面紗或頭巾把臉孔遮蓋起來，是對真主虔誠的表現(xiàn)，也是自重與自尊的展示。摩洛哥著名女社會學家法蒂瑪?梅妮希在其著作《面紗之外》中說，西方婦女的服飾是展露身材，用外在美來引人注目；而穆斯林婦女的服飾是掩蓋身材，不是以外在美、而是以內(nèi)在美吸引人。這兩種不同的服飾觀念，反映的是伊斯蘭教文化與基督教文化的巨大差異。一位穆斯林婦女在網(wǎng)上以《面紗政治》為題撰文說，這兩種不同文化的差異被西方一些人政治化。在他們看來，面紗“是男子主導的伊斯蘭社會強迫婦女佩戴”，“掩飾在面紗后面的是社會的不平等”。他們甚至將佩戴面紗或頭巾的穆斯林婦女視為“被壓迫的沉默者”，將維護佩戴面紗或頭巾這一習俗的人視為“宗教極端分子”。這“如果不是偏見的話，至少也是無知”。

我結(jié)識的一位阿拉伯學者認為，西方某些人的這種偏見是根深蒂固的，在歷史上老早就有表露。19世紀末，代表英國統(tǒng)治埃及二十多年的伊夫林?巴林爵士，本是一個思想極為保守的人物。在英國國內(nèi)，他一直堅持反對給婦女選舉權?？墒?，在埃及，他卻聲稱，頭蒙黑紗的婦女“在遭受宗教和社會壓迫”，英國“有責任把她們解救出來”。同樣是在19世紀末，在其北非的殖民地阿爾及利亞，法國以“慈善”名義將面粉和食油分配給窮人時，開列的條件之一是，婦女們必須摘掉蒙在頭上的黑紗。這位阿拉伯學者反問，圣母瑪麗亞和歐洲的修女們也穿黑長袍、戴黑頭巾，為什么西方人對她們就不說什么呢？他認為，戴不戴面紗本不是一個什么大不了的問題，西方某些人拿此說事，就是想把自己的宗教、文化觀念強加給別人，進而推行思想與政治控制。

近幾年，穆斯林婦女頭巾問題在歐洲又引起軒然大波。法國的六千多萬人口中，穆斯林移民及其后裔有近六百萬。2003年，巴黎的兩個穆斯林女學生因為戴著頭巾去上課而遭拒，理由是她們違背了“國家教育世俗化的原則”。翌年2月，法國國民議會通過一項《頭巾法令》，正式禁止公立學校的學生佩戴著穆斯林頭巾、猶太圓頂小帽、特大號基督教十字架去上課。法國政府人士就此解釋說，此舉是為了維護包括公立學校在內(nèi)的所有公眾場合的世俗性，針對的是所有宗教，而非某一特定的宗教。但是，人們普遍認為，此舉主要針對的還是伊斯蘭教。就在此前后，德國、西班牙等歐洲國家一些地方也發(fā)生不準佩戴頭巾的穆斯林女學生上課的事件。歐洲各國的穆斯林社會中對此反應強烈，認為這是對伊斯蘭教徒的一種歧視行為。同時，阿拉伯國家也做出強烈反應。埃及的伊斯蘭教組織發(fā)表聲明，指責法國所說“宗教信仰自由”的虛偽性。約旦有幾萬名婦女走上街頭，對法國政府歧視穆斯林的法令表示抗議。伊拉克的一個伊斯蘭武裝組織綁架了兩名法國記者，要求法國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取消頭巾法案。禁止佩戴頭巾這樣一件看似是風俗習慣的小事，一時間竟演變成影響到不同國家關系的政治性事件。

“面紗政治”一詞近年頻頻出現(xiàn)在國際媒體上。可是，任何事物涉及政治都是詭譎多變的。面紗和頭巾問題自然也不例外。在埃及，佩戴頭巾的婦女本來不是很多。但是，近幾年，堅持保守伊斯蘭觀念的穆斯林兄弟會勢力迅速發(fā)展，有些婦女受其影響，又把棄置多年的頭巾重新佩戴起來。在摩洛哥，一些婦女在佩戴頭巾的同時，又佩戴起一種像口罩似的面紗。此種面紗用絲線或尼龍絲編織而成，兩端系在耳后，網(wǎng)狀的紗面下垂，把口部和下頜籠罩起來。據(jù)說，這是一種古老的叫做“耶希麥克面罩”的變種，只有在最為傳統(tǒng)的伊斯蘭社會才能看到。在突尼斯，五十多年前就提出“男女平等”的口號，面紗逐漸消失，頭巾也漸趨減少。然而，自美國于2004年提出宣揚西方價值觀的“大中東民主改造計劃”以來，不少人產(chǎn)生自己的民族與宗教的存亡感，黑壓壓的面紗或頭巾遂又出現(xiàn)在街頭。阿拉伯輿論稱，這是伊斯蘭文化受到西方擠壓后自然產(chǎn)生的“一種本能性的反應”。

當然，這只是問題得以方面。另一方面是，強行禁止佩戴面紗和頭巾行不通，但社會的發(fā)展卻在悄然影響著這一古老習俗。近年來，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不少阿拉伯國家的婦女狀況得到改善。她們走出傳統(tǒng)的閨闈，擺脫家務的羈絆，投入公共社會生活。在阿聯(lián)酋，女性在高等學校的就學率超過男性，社會就業(yè)率從1980年的百分之五增加到2004年的百分之二十一。女性企業(yè)家已有一萬多人，其中還有人入閣當部長，入伍升準將。這些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變化，促使很多女性自動把面紗或頭巾摘下來。在卡塔爾、巴林和科威特，穆斯林婦女開始獲得議會選舉權和被選舉權。2006年6月，科威特的一些女性當眾摘下面紗，公開參加競選活動，在阿拉伯世界一時成為爆炸性新聞。在宗教保守勢力最強大的沙特阿拉伯，有的女性走上國家電視臺作新聞主播，有的競選工商會的領導職務。這些在外界看來并非什么了不起的變化，在沙特阿拉伯卻備受關注，被認為是穆斯林婦女“自動向傳統(tǒng)觀念發(fā)起勇敢的挑戰(zhàn)”。

一方小小的面紗或頭巾，本為遮掩穆斯林婦女的面容，而實際上遮掩的卻決不只此。撩開其一角，人們看到的，不僅有她們美麗的姿容和崇高的尊嚴，也有阿拉伯世界的變化和發(fā)展，還有西方文化霸權的陰影憧憧。一方薄薄的面紗，該遮蓋著何等厚重的歷史滄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