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xiāng)女童教育的先驅(qū)

4月28日，采訪車從銀川出發(fā)，經(jīng)吳忠過惠安堡后，在通往同心縣韋州鎮(zhèn)的一段路上，眼前熱火朝天的筑路工程使車速銳減。機器轟鳴的施工場面告訴人們，韋州與外界的聯(lián)系正在越來越緊密和順暢。下午2：30，記者到達韋州回民女子小學，這里曾是中國西部女童教育的試點學校。校園占地約大半個足球場，低洼不平的操場、陳舊的五六排教室，簡樸而整潔。唯獨讓人過目難忘的，是那些不知何時早已傾斜、裂縫的校園圍墻，似乎倒塌的危險隨時都會發(fā)生。“為何不見一個學生？”在幾人合用的辦公室，素衣白帽，略顯福態(tài)的馬新蘭笑容可鞠地說：“早上剛考完試，下午老師批卷子，給孩子們放半天假。”今年56歲的馬新蘭中等身材，目光睿智而自信。

“女童教育需要一股社會合力……”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NGO“女童”論壇上，馬新蘭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西部寧夏同心的回族教育成果。然而，誰也想不到，這位回族女童教育的領(lǐng)航人僅僅只有初中一年級的文化程度。

馬新蘭是幸運的

1952年11月，她出生在韋州鎮(zhèn)一個穆斯林家庭。6歲那年，剛上一年級的她遇到了一位影響她確定人生目標的人——一位從北京來到韋州支教的女老師。正因為這位女教師，馬新蘭才幸運地走進了學堂。這位老師豐富的知識、優(yōu)秀的品質(zhì)，使馬新蘭從小就樹立了要當一名教師的理想。韋州鎮(zhèn)90%的居民是回族，按當?shù)仫L俗習慣，女孩子到了九歲就不能拋頭露面，只能足不出戶等待嫁人。馬新蘭小學畢業(yè)時，當初與她同時入學的40多個女生由于各種原因全都相繼輟學，只剩她一人堅持學業(yè)。當年，她是唯一一個報考同心縣中學的女生。1966年，剛上初一的她，被“文化大革命”徹底擊碎了求學夢。

1971年，同心縣招教師，基礎(chǔ)扎實的馬新蘭終于走上了教師生涯，她百倍珍惜這個職業(yè)，一干就是37年，歷任韋州鎮(zhèn)中心小學教師、班主任、教研組組長。尤其是自1985年任同心縣回民女子小學校長后，她潛心致力于回族女童教育事業(yè)，并取得輝煌成就，使一批批回族女孩在學習中成長，憑著自己的實力走向社會。許多從這個女子小學走出來的學生，后來都當了教師，有的還是大學教師；還有的成為攝影家，有的學以致用搞起了自主經(jīng)營。幾十年從教生涯中，馬新蘭所獲榮譽數(shù)不勝數(shù)。她先后被評為“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三八紅旗手”、“精神文明建設(shè)先進工作者”、“亞洲十大杰出婦女”、“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

“辦女校是為了不辦女校”

1985年3月，寧夏教育廳教科所對山區(qū)學生的入學率進行了跟蹤調(diào)查。對韋州鎮(zhèn)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從小學四年級到初中的女學生，全鎮(zhèn)不足40名，女童入學率僅為40%，輟學率卻高達80%。當?shù)刈诮探缛耸繋ь^呼吁，在縣、鎮(zhèn)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當年8月恢復了停辦30年的韋州回民女子小學，馬新蘭任校長。

辦校之初，沒有桌椅、教材、教具等問題馬新蘭都東借西湊地一一解決了，但生源卻成了問題。韋州地處偏僻，長期以來受女孩大了不能跟男孩接觸的傳統(tǒng)觀念束縛，主動送女孩來上學的家長幾乎沒有。大多數(shù)家長認為，女娃娃遲早是別人家的人，花錢供讀書不劃算，能洗衣做飯就行了，學不學文化無所謂。馬新蘭沒有氣餒，走出空蕩蕩的教室，她挨家挨戶給家長做工作。講沒有文化的弊端，講學習成才的例子，還著重講女子學校只收女生不收男生。她還請阿訇宣講《古蘭經(jīng)》鼓勵穆斯林“求知”的經(jīng)文。家長們慢慢想通了，陸續(xù)把女兒送到學校。當年9月1日，韋州回民女子小學如期開學，首批共有90名學生，3個教學班，6個老師。

為防止學生流失，她實行了幾項措施：一家有3個女童入學后，免收一人雜費；必須照顧弟弟妹妹的女生，可帶弟妹一起上學，交由一個老師專門負責照顧。為幫助女孩克服消極自卑心理，馬新蘭要求把演講比賽、故事會、智力競賽、文藝演出等一系列活動，均交給學生自己來籌劃、組織、主持。請學生擔任代理校長、代理班主任，實行學生治校。漸漸地，女孩們原來的拘謹和消極沒有了，開始以主人翁的態(tài)度積極學習。馬新蘭教育女生要從小立志，用文化知識沖破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走向社會。1986年，女小第一批畢業(yè)生共48個，100%考上了初中。女小的影響力逐漸增大，1992年，女小作為甘、寧、青、貴四省區(qū)之一的中國西部女童教育科研課題，被列入國家八五教育科研計劃。資金的扶持使女小發(fā)生了很大變化，1997年至1998年，女小進入最輝煌的時期，共有12個教學班385名學生、21名老師。

“辦女校是為了不辦女校”，采訪中，馬新蘭一直強調(diào)這個辦學觀點。“怎么解釋呢？”馬新蘭說，當初剛辦女校時學生只有幾十人，1997年左右最鼎盛時期有近400人，而現(xiàn)在只有240人。但人數(shù)減少并不是由學生輟學引起的，而是辦女校起到了她的最終目的——當初辦女校是因為傳統(tǒng)觀念對女生和男生一起上學、接觸十分排斥，而經(jīng)過女校這么多年的教育，無論女童本人還是家長，都逐漸解放了思想，認識到男女生一起學習、共同成長有利而無弊。于是，女校的生源也逐漸被分流到韋州鎮(zhèn)其它學校。

被鄉(xiāng)親們當成“人販子”

多年的女童教育中，馬新蘭發(fā)現(xiàn)，女小出去的孩子，30%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和奮斗目標，然而其他70%或因考不上高中，或因其他原因，最終又回到家里無所事事。“必須為她們培訓實用技能”，于是馬新蘭在女校辦起了職業(yè)技術(shù)與文化知識相結(jié)合的培訓班，增設(shè)了刺繡、小制作、縫紉、編織、烹飪、果樹栽培等實用課程，把那些重新失學的女孩又叫了回來，悉心教她們生活的技能。

她的這一舉動，讓一直關(guān)注女童教育的北京大學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負責人臧健教授牽掛。2001年，通過她牽線搭橋，由全國婦聯(lián)主管的《農(nóng)家女》雜志社主編、北京農(nóng)家女實用技能培訓學校負責人謝麗華，讓韋州失學的20名大齡女童免費到北京接受培訓。馬新蘭對這些女童經(jīng)過面試、筆試、體檢后，給她們買好了次日的火車票。讓馬新蘭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此時，這些孩子的家長集體表示，她們不想讓孩子參加這次培訓，她們認為馬新蘭可能要拐賣這些孩子。

馬新蘭的人品在當?shù)赜锌诮员?，鄉(xiāng)親們對她的這個看法多少讓她有些驚訝和傷心。但她很快也理解了家長的心情，在家長的眼里，像這種車費有人掏、到北京后吃住有人管、學費全免還可游玩的事兒，真是天上掉餡餅，哪有這么好的事？難怪家長們有顧慮。馬新蘭反復向家長們解釋，并答應由她親自送到北京，到時會讓孩子們報平安，女童們這才踏上了開往首都的列車。幾個月的培訓結(jié)束后女童們回來了，她們不但學到了裁剪等各種技能，而且還開闊了視野，轉(zhuǎn)變了觀念，后來成為帶頭致富的人才。

要為教育奉獻一生

馬新蘭雖然今年1月已退休，但目前由于女子小學新的校長人選未定，她仍然在這個崗位上發(fā)揮著余熱。馬新蘭表示，從教一生的她對教育事業(yè)，尤其是山區(qū)女童和婦女教育難以割舍。退休后，她決定繼續(xù)辦好已成功開辦好幾年的村鎮(zhèn)婦女掃盲班，使更多的農(nóng)村婦女掌握知識，跟上時代的步伐。采訪結(jié)束時，馬新蘭也表達了她的一些遺憾：“校園的操場是全校地勢最底的，下一場雨，操場就成了池塘，孩子們至少半個多月不能用操場，如果能墊高一點就好了；再就是這些校園危墻，一直讓我心懸著，由于資金很缺，直到現(xiàn)在一直沒能修繕，希望后來者能了卻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