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飯還沒有熬好,二叔就走出辦公室,高聲喊,“丫丫,過來,叔給你說個事情。”
我叮囑工友們替我看好米粥鍋,對他們說,“我走了,一會兒我回來,我們就開飯。”
我推開二叔的門,坐在宴席正座上的張總,正拿一雙賊亮亮的鼠眼望著我,我靠著二叔坐下來,二叔對我低語,“丫丫,這回我們施工隊發(fā)財可得靠你了啊,你要替二叔抓住這個機(jī)會。”
我聽得有些發(fā)蒙,這時張總已經(jīng)欠起身子,向我伸出了雙手,說,“認(rèn)識李小姐真是萬分榮幸,李總已答應(yīng)將你借調(diào)我公司兩年,我作為公司的總經(jīng)理,向貴處向才華橫溢的李小姐表示無盡的感激,并宣布我公司的辦公樓承建項目,由貴處承建,李總請接受我的誠意,誠請李小姐明天到我公司報道。”
我的手被張總緊緊的抓著,我現(xiàn)在終于聽明白了,二叔是拿我當(dāng)了利益的交換條件,我臉兒漲得通紅,直直瞪著二叔,我突的一聲站起來,“我只是一個做飯的丫頭,沒有張總所說的才華橫溢,我所寫的文章,也是難登大雅之堂的草芥,更不懂貴公司的業(yè)務(wù),恕我不能到貴公司報道,沒有別的事情,我要去做飯了,那是我所喜歡的工作,懇請張總諒解。”
我甩甩手,頭也沒有回一下,就出來了,背后是二叔的聲音,“這不懂事的孩子,糟蹋了張總的一番好意,這不懂事的孩子……”
黃昏的紅云在清冷的晚風(fēng)中,終于化成最后的嘆息隱沒了,星星升了上來,我抬起頭看頭頂?shù)男切?,城市的星星真的鄉(xiāng)村的星星不同,它們眨著迷蒙的眼睛,讓我看不清它們的心思。石樹和連生遠(yuǎn)遠(yuǎn)的吆喝我,“丫丫,快來,替我們盛飯,我們餓了!”
拿著飯勺的手還是發(fā)抖了,淚水也不自覺的向下淌,工友們都嚇壞了,他們將我團(tuán)團(tuán)圍住,說,“丫丫,我們的好丫丫,你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我們?nèi)ソ逃?xùn)他!”
我抬起頭想要尋找小童的眼睛,但他不知去了哪里,“我,我……”
我正想說話,二叔和小童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面前,二叔說,“丫丫,你怎么這么不識好歹啊,李總這是看得起你啊,你知道李總是誰嗎,是我們的財神爺,他只是要你去工作,又不是讓你去做小老婆,就是讓你去做小老婆,人家李總也早就給你準(zhǔn)備好了寶馬和別墅,絕不會虧待你的,你永遠(yuǎn)變成了城里人啦,這是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你想想,你要是回了村里,隨便撿一個莊稼汗嫁了,你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
瘋流的淚水擋不住我眼中噴出的火,我看著小童,他這個時候,像一個待嫁的姑娘一樣,低了他高傲的頭,擺弄著他的衣角,我大聲說,“二叔,請你收起你的好心,張總就是有千千萬、千千億給我,我也不稀罕,更不會去做他的小老婆,這樣的人和我說話我就嫌寒磣,狗娘養(yǎng)的,他有這樣的壞水,我就該罵他祖宗八代!我就是要嫁一個莊稼漢讓他看看,咱們農(nóng)村人過日子踏實實在不丟人!”
我去抓小童的手,他流著淚,迅疾轉(zhuǎn)身,朝遠(yuǎn)處奔跑去了,我不知道,二叔到底對他說了什么,小童對我好,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我在心里喊,“小童,小童,你怎么了?”
連生、石樹、華子都涌上來,一邊替我擦著眼淚,一邊憤憤的說,“丫丫不哭,狗娘養(yǎng)的真不是東西。”
二叔愣愣的站在原地,氣得兩手發(fā)抖,他高聲喊著,“李小丫要是不答應(yīng),今天你們所有的工人休想吃飯,今年你們所有的工人別想從我這里拿走一分錢,我看你們怎么過年!你們要是識相點兒,就幫我勸勸她,讓她答應(yīng)張總的要求。”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所有的工友都站起身來,他們將我圍成了一圈兒,把手里的飯碗狠狠的砸向堅硬的水泥地,“今天這頓飯,請我們吃,我們也不吃了呢,今年的工錢,讓我們要,我們也不要了,我們有手腳,我們有糧食,我們餓不死,我們死也要和我們的親妹妹死在一起!”
汩汩的淚水在我臉上劃出兩汪亮亮的清泉,我感到一種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這種眩暈讓我的心帶著疼痛不斷的騰升,我從來也不知道,我是他們的親妹妹!可能在我背井離鄉(xiāng)踏出故鄉(xiāng)的第一步開始,就已經(jīng)與他們血肉相連了,我不知如何表達(dá)我的敬意,我只是一個平凡而害羞的農(nóng)村女孩,可是工友們所賦予我的純潔已經(jīng)脫離了我們卑微的鄉(xiāng)土,純潔對于一個女孩是多么重要啊,
它能夠主宰我光明的一生,能夠主宰我人生的方向,能夠給與我端正的尊嚴(yán)!
連生和石樹弓身拿起鐵锨和斧頭,不顧二叔驚詫的眼神,朝他的辦公室走去,說,“狗娘養(yǎng)的,告訴你,李小丫是我們的親妹妹,誰要是再對她起歹心,別怪我和他拼了!”
那張總早早關(guān)了辦公室的門,嚇的手腳哆嗦,不敢出門了,等到二叔向我和工友們道歉以后,人群才漸漸散去,二叔也把那個說話蹩嘴的張總送走。令我寒心的是,那一個晚上,我始終沒有看到小童,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飯館,等到太陽又一次升起來,我們才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小童,他倚在石樹的懷中,眼淚嘩啦嘩啦的流,我手腳冰涼,別過臉去,讓太陽撫摸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