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只剩下那首音樂。此刻它愈奏愈響了,如一個古老儀式的末尾。
我們一言不發(fā),印第安、摩爾和吐蕃的聽眾都在山崗上悲愴沉默。
鷹死了,荒火侵漫了高原四野,包圍了我們。我們沒有退卻,心在隨著那支音樂。燒裂的山巖被映得鮮紅,如一個恐怖的傳說。
那以后我總是聽著這支音樂。在它單調(diào)的、木質(zhì)的聲音中,那只孤獨的鷹給我抽象的聯(lián)想。在聽覺中,它變成了給敵人以還擊的黑鳥——是的,這首音樂與哈薩克哨子曲《kara-kuz》異曲同工。我早留意到:哈薩克人見我喜歡這首曲子,臉上便浮起一種特殊表情。因為黑鳥常伴隨厄運。這些怪異的文化花絮,引得我癢癢地忍不住考證之心。它與印第安人的那只鷹一定也有關(guān)聯(lián)!否則印第安的老鷹為什么抓著一條蛇?但弄清這么古老事物的起源流脈,不用說將會極其困難。我沒敢妄做試探,雖然至今一知半解。
——莫非它就是鷹的遺物,或者人們常說的靈魂?鷹藉托一首音樂,訴說自己緘默的本意?
如今這首《雄鷹飛過》流行四海。
不僅那些養(yǎng)鷹的部族,什么樣的家伙都在哼著它。有一次我看電視的大獎賽,一群紅頭發(fā)的女孩用避孕套吹奏它。鷹不在乎,你沒見它從不在乎法西斯把它繡在軍旗上。它不抱怨被人利用,只顧翱翔著,飛旋著,等待著一次俯沖,把訴說變做沉默。
于是我也寬容了。
既然那靈魂——既然它假借了一首音樂,那就讓它盡情地流行吧!我為各種演奏鼓掌,收集各種版本的這支曲子。
原來,音樂就是這樣才能夠成立。好的音樂都是費解或含蓄的,掩藏其本音原意,讓形式喜聞樂見。我靜靜地坐著,鷹又一次遠去了,聽得見翅羽間撕裂的風聲。此刻腳下沒有火燒的礫石,沒有養(yǎng)鷹族群的儀式。我獨自坐著,演奏如引誘,如勾魂,聽眾隨之晃動。紀念就在這里,儀式就在這里。就在這個瞬間,一個消息隱蔽地傳出,高潮驟然剝露而出。
曲子展平了它黑羽的巨翅,紋絲不動,在無言中,疾疾地朝下俯沖。你是不朽的烈士,你是勇敢的精靈。木質(zhì)的沙啞哨音,久久地拖響著。人們都出神入魔了,暈眩的聽覺彌漫。全場的人都平伸雙臂,哼著曲子,輕輕繞起了圈子。他們恍惚癡醉,如在盤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