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其實起得很早。打開時間一看,才五點左右。那個時候,是不該醒的??墒牵疫€是那樣被驚醒了。因為我清晰地知道,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親自把幫你提著行李,將你送進離別的車站了。
我就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地醒,再反反復(fù)復(fù)于朦朧中睡去。終于,挨到了七點多。這是我們昨天晚上告別時約定的時間,我撥通了你的電話。
其實我是很怎么的。我原本就知道你連續(xù)幾天的奔波已經(jīng)顯得很勞累,可是我還是要在這么早的時候叫醒你,不能讓你多一份休息。而這一切,也無非只是希望,還能夠盡量多地爭取到,與你處在一起的時間。
馬上,你就得走了。我想多看你一眼,陪你多說一句話。哪怕只是一點點,也是好的啊。我不希望在我見到你的時候,就得匆匆話別,拖著行李,往車站奔趕。于是,我很粗魯?shù)貭奚四愕男菹r間,叫醒了你也許還很沉熟的夢。
我趕緊起床,漱了口洗了臉,就趕去學校的招待所,敲開了你的那扇門。你果然已經(jīng)盡悉收拾好了。于是,我們很快就去用過了早餐。
你問我今天我們上哪去玩,我說:不知道。其實這不過是想更多地依從你的意見。而且,很幸運的是,你一口就說去琴行。我很高興,因為我一直希望能夠靜下來,好好聽你,為我彈奏一曲古箏。所以,一旦聽到你從口中說出這個想法,我就毫不猶豫地爽快答應(yīng)了。
剛吃過飯回到你的房間,我們還聊了一段時間。你說,我好像一直沉默無聲了。是啊,每次別離的場景里,我從來都是最脆弱的一個。也許第一天你初來的時候,我還可能當作是一般意義的朋友到訪,可僅僅是那一天的時間過去,我已經(jīng)從與你的交往中,尋覓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種溫馨的意識。好多年好多年,也許我一直在企盼著什么,可是我一直不曾得到,直到那一刻,我們頭并頭在一起低低說著話的時候,才分明地感受到了。
于是我就強打精神,和你簡單地說了一些話語,卻多半只是傷感而已。我從我的小學說到高中,總都是分別的故事。說著說著,我的聲音哽噎了。你移過頭來,用你雪明的眼睛看著我,讓我感受到了足夠的溫暖。我忍住了。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我是不該哭的。那樣的話,會有多么掃興啊?
你給我彈的是三支曲子。其一是《漁歌唱晚》,那里的意境真的很悠遠,讓我漸漸緩回了神氣。你說,那支曲子是你很熟練的古箏曲。果然如此,彈得真好。尤其那一處高潮的地方,真的是一種很大的成功。其二是《西江月》,雖然中間由于箏音不準,間歇了幾次調(diào)音,可我還是隱約聽出了那種清悠淡雅的意境,是那么的楚楚動人,讓我一時便聯(lián)想到了你恬靜的容顏。最后一支是《瀏陽河》,彈得好像已經(jīng)不太熟練,可是,我知道,那里有一番活潑的情緒,優(yōu)美動聽而又宛如流水,還有著對故鄉(xiāng)的純真的熱愛之情。我不知道你當時選擇這三支曲子,有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在我聽來,已經(jīng)慨然如許了。
我們就這樣在琴行耽擱了一個鐘頭,剩下的時間,就是陪你去買好火車上吃的東西,退了旅館,帶著行李踏上歸程了。一切都是那么匆匆,就如世界上每一處唯美的事物那樣。幸喜那一段聽箏,已經(jīng)略略沖淡了我內(nèi)心的憂傷,于是,坐在公交車內(nèi),我們還能談笑風生??蓵r間還是總在飛快地流動,沒有一絲一微停頓的意識。很細小的雪,就伴著我們的間或的話語,緩緩而又沉重。
終于到站了。這時間正好快到11點半了。沒有片刻的猶豫,我就這樣帶著你的行李,陪你一起奔往候車室。站在電梯上,你突然問起我,說我似乎從來只習慣將雙手插在自己的褲袋里,而不放進上身的衣袋。我說是的,因為那樣感覺更方便。你就悄悄將你的一只手伸了進去,探了一探,還笑著說,那只腰袋真的不錯,開口的設(shè)計很好。我說對呀,這樣不容易掉東西的。你便將手從那里重新拿出,還為我親自扣上了扣子。我當時感覺真的有些多余,我既然不用上衣袋,又何必扣上扣子呢?
候車室真的太過喧嘩,我們都沒有機會再好好說上話。而且,檢票上車的時刻,也愈來愈近了,我真的再不知道,拿什么主題與你作聊。我們就這樣默默地等候著。有時候側(cè)過頭,彼此接見對方的眼神,相視而笑。我感覺你的眼睛真的好美好亮,透出無限的憂柔。我再不敢輕易看你,我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當著這樣公眾的場合,很丟臉地對你哽噎流淚。
終于開始檢票了,長長的隊伍加速了前進的步伐。你又轉(zhuǎn)過頭來問我:你的外套,是交到洗衣房去洗么?我說,是的,這個自己是很不會洗的。你的眼神里透出一絲憂慮,卻沒肯繼續(xù)下去。我也很奇怪: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問起這個話題呢?你只簡約地另外說了幾句,把這個問題最終忽略過去了。
走到檢票臺前,我把行李包交給了你,只輕輕說了一句:該交給你檢票上車了,一路小心。你也輕輕地答應(yīng)了一聲,就那樣提著它,通過了小小的檢票臺。我就站在你的身后,看你一直向里走去,再也沒有回頭,只留下齊肩的頭發(fā),在你的小跑中不停地飄蕩。
出車站的時候,雪,已經(jīng)更大了。
好容易找到返校的公交車,我坐了進去,趕緊無比的狼狽。我忍著內(nèi)心的某種沖動,只掏出手機,簡簡單單給你發(fā)過去二十個字:
相聚何太遲?相去何太急!
勞君撫舊曲,還擬問歸期。
這時,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感覺不對的地方。是的,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我趕緊打開你之前為我扣好的衣袋鈕扣,把右手伸了進去。難道真是這樣的?我分明摸著了一件結(jié)實的東西。我一狠心就拿了出來,那時才看出,原來正是你一直戴在耳上的銀耳墜。
只是那一瞬間,我再也顧及不了太多,沒有任何懸念地哭出聲來。我知道再過幾天,你就要前往遙遠的異國他鄉(xiāng),在至少一年的時間內(nèi),我再也見不著你一面了。好后悔,早上你要求給我拍上一張照片時,我出于自己本能的羞澀就那么謝辭了。如果當時真的依了你,那該有多好?可是,我再沒機會為你留下可以回憶的東西了。但愿,在你翻看我在書城為你精心氣挑選的幾本書時,還可以想起我,想起這一場相逢的偶然。
你說,明年你回國續(xù)簽時,一定還會再來看我的。我相信你,我還等你再為我撫上一曲古箏,讓我就那樣沉醉其中,哪怕一醉就是幾百年。
自你走后,三天過去。可時間總讓我感覺無比的漫長。悶悶不樂到現(xiàn)在,以至最初的一天時間,讓我沒有咽下一口飯食。每一個晚上,我總要把你留下的銀耳墜從衣袋里取出,倚在枕上,伴我沉眠。而每一個早晨,我會再把它取上放進衣袋里,隨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在想起你的時候,總能摸上你的耳墜,感受到那一刻的溫暖與安心。我相信我的夢還在。我會好好保管著它,直到你的再一次到來。
我把我的一切都要留給你。所以,從今以后,我的文字,都注定再只為你一人而寫。